此生为馅

用文字织梦

前尘旧梦(七)

“你们猜,有人在城郊村落遇见了谁?”讲话本的人开场前这句话吊足了在场一众人的胃口。


“谁啊,谁啊?你快说!”众人纷纷问询,急切着想要得到答案。


我坐在二楼的房间上,看着这世间百态,心思却不在这里。那日我让春蝉派人去找褚嬴,可一切都晚了,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。等到了褚嬴的府上,早已人去鸟散。平日里热闹纷繁的门口徒留落叶随风飞舞,迷人眼。只有一位老者坐在门口,似在等人来,“褚大人临走前把这封信交给了我,说是如果有人来的话就把信给他。你说,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遭这样的灾?老天爷,你不开眼啊!”


“公主,我们去迟了一步。褚大人不知去向,只留下了一封信。”春蝉小心翼翼地把信递给了呆坐在铜镜前的我。“切莫再违逆天意,望公主珍重。错不在你。”眼泪夺眶而出,我看着信上的字迹,忍不住失声痛哭。早已空洞的心生出剧烈的疼痛,想要将世间的一切都撕碎,为他作陪。错不在我,如果我没有揭露杨玄保的罪行的话,事情会不会还有转圜的余地?如果一切还如原来的话,你的名字还会出现在棋谱上吗?后世会知晓你的名姓吗?会知道你为了发扬光大围棋是多么得宵衣旰食,呕心沥血吗?可天意弄人,到头来一切还是竹篮打水,水里捞月。


醒木一拍,将我拉回现世。讲话本的人最爱故弄玄虚了,依旧在卖着关子,“我说两个形容词,大家肯定会猜到。天资卓越,无人可比。”


“你说的是褚大人是吧!”有人发出惊呼,“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,褚大人早就不知道去哪了,你怎么能遇见!”


“是啊,是啊。你骗人的吧。”


讲话本的人捋了下胡须,噙着笑,“诸位莫要着急,我又没说是我遇见的,是有人遇见的。那个人看见了他手里的檀木骨扇。要知道此扇可是绝无仅有,只此一把,这还能作假不成。”


“那应该就是褚大人了,唉,真可惜,好好的他为什么会偷挪子呢。他不是最痛恨这样吗?”


“听说他行事乖戾,触犯了至尊,才落得这么个境地,唉。”


有人摇头叹惋,有人低头看不出在想什么,也有人面露讥笑。三人成虎,任是再假的事情传的人多了也会变成真的。一群愚夫,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,全然没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。


“你们胡说,褚大人才不是这样的人!”一声稚嫩的童声刺破了这张虚伪的网,“你们又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,说得和真的一样!”一个小孩怒气冲冲瞪着面前的大人们。


“谁家的黄毛小子,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。”


“你们说得不对还不让人反对吗!褚大人绝对不是这样的人!”


“去去去,回家玩你的泥巴去。别在这打扰我们听书。”


“你们这群人一点不讲道理。”小孩哭着跑出了大门,身后的大人们却发出了不以为意的轻蔑的笑。


我扯了扯嘴角,却笑不出来。宫里有人传公主因为褚大人被贬得了失心疯,可越禁止此类传言越坐实了事情的真实性。


“公主,我们出来许久了,该回宫去了。”春蝉小声提醒。


今日皇兄难得心情好,准许我出宫散心,好好看一看建安城,以后想看也看不见了。眼前好似起了雾,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。


出嫁那日,下了许久雨的天终于放晴,众人都说这是个好兆头。城里的百姓一早便在街道两边驻足观看这一盛景,后来听春蝉说有人还爬上了房顶,只因为出来晚了些。不过都是后话了。


“皇妹拜别皇兄。”


“去吧,路上小心。”平日里满脸威严的人今日也难得露出了一点悲容。


大红盖头下的我任由宫女掺着上了车。


“快看!快看!新娘子来了!”小孩子们拍着手在车外欢快地喊。


“哇,这车可真好看,将来要是我也能坐上一次这样的车该有多好。”


“你放心,你以后肯定会的。”


“你怎么这么确定?”


“因为我会努力攒钱,然后长大了就娶你。到时候你就能坐上了!”


“谁要嫁给你!”


我透过盖头看着车外的人,也不是没用不是吗?起码百姓还会过一阵太平的日子,有亲人陪伴,有一方遮风挡雨之地,有三餐可以裹腹,不用四处逃窜,不必易子而食,草席裹身甚至是曝尸荒野。我这样想着,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,是褚嬴!


“停车!”匆忙下了车,可是什么也没有。是我的错觉吗?可我看地真真切切,怎么会看错!


“褚嬴!褚嬴!是你吗?”我对着茫茫人海喊。


“公主还真是疯了,你看在找褚大人呢。”


“公主,我们回车吧。”春蝉忍着哭声过来扶我。


我木木地点头,“好。”


许是我之前的举动引发了蝴蝶效应,许多事情也都随之改变了。


已经嫁入北疆第三个年头了,期间我的病时好时坏,饶是医术精湛的太医也束手无策。我心里清如明镜,不过是我逆天之举的报应罢了。


“皇后娘娘,太后娘娘请您去一趟。”


“我知道了,退下吧。”


北疆对和亲的事情很是重视,力排众议让我当上了皇后。太后也不像上一世那样对我处处挑刺,反而十分照顾我,比皇兄对我还好。


“晗凉来了,快,过来坐。”面前妆容精致的妇人见到我笑着伸手。


“给母后请安。”


“你身子不好,就不用行这些虚礼了。”


“多谢母后。”


待我坐下后,不禁好奇:“不知母后找我何事。”


妇人和蔼地说:“你来宫里许久了,可曾思念乡音?还有故乡的糕点?”


“不曾。晗凉既已是北疆皇后,就不再是南梁公主了。”我低眉回应。


“你这孩子,不过我也最喜欢你知礼数识大体。你看桌上这些糕点,有什么想吃的,多少吃点。”


“多谢母后。都是晗凉喜欢的。”我看着桌上的糕点,看见在南梁时褚嬴最喜欢吃的。还记得上一世宫宴时我瞧着他对面前时新的糕点露出喜色,便偷偷记下。然后唤春蝉她们和我一起在小厨房里照着食谱一通乱搞,没想到运气还不错,没有几次我们就成功了。等下次褚嬴来陪我下棋的时候,我将刚做好的糕点非常整齐地摆在案几上,一脸苦恼地说:“唉,这么多糕点我一个人也吃不完,浪费了可不好。褚大人,你有没有喜欢的,下完棋我让人包好,你带回去。”


“多谢公主,都是臣喜欢的。”


“不客气,你喜欢就好。”我笑着说。


“你这孩子,在想什么?”母后唤我,有点担心地问,“是哪里不舒服吗?”


“还好,牢母后挂念。”


“可以开始了。”母后对下吩咐。一声声琴音入耳,似有无限哀愁,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,牵痛着我的心。这不是我最喜欢的《菩萨蛮》?这曲调除了对春蝉几人和褚嬴唱过,怎么会有其他人知晓?是我多心了吧,春蝉她们说不定也会教别人。一曲毕,“母后,刚才弹琴的人是谁?”


“是从宫外寻来的,说是会弹南梁的曲子,所以我就召入了宫。弹得可还行?”


“嗯。”

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

“谢母后。晗凉有些累了,先告退了。”


等出了宫门,见身着青色衣衫的身影抱着琴在缓缓地下拾级而下。我示意春蝉。


“先生请等一下,皇后娘娘有话想问您。”


那身影一顿,立在原处,我扶着春蝉的手慢慢地走向他,“请问先生可是南梁人士?”


“并不是。我先前去过南梁,在那里呆过几年。”面前戴着面具的人抱着琴向我行礼。


“原来如此。只是呆过几年就能弹得这样好,先生天资过人。”


“皇后娘娘谬赞了。”


“先生何故戴着面具?”


“相貌丑陋,怕惊吓到贵人。娘娘若没有别的事,我就先告退了。”


“若是以后还想听先生奏曲,去哪里寻得先生?”我心生一点希冀。


“有缘自会相聚。”我看着面前的人一点一点走远,直到在宫门处变成一个点。


今冬天气骤然转寒,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雪,我的病也在这时候加重了,换了许多药也没有一点起色。


“你们这群废物,派人再去寻,治不好皇后的病,你们也别回来了!”


“陛下,不要怪罪他们。”我靠在床上对面前的人说,“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。”


“别说这些话,你会好起来的。”


我苦笑着摇摇头,虚弱地说:“承蒙陛下照拂,晗凉才能在北疆安稳度日。可惜没能为陛下诞下一子,是臣妾福薄。”


“不怪你,不怪你。”面前的男人握着我的手哭着说。


“我自知时日无多,只有一件事想求陛下,希望陛下可以答应。”


“你说。”男人哭了出来。


“待我走后,希望陛下可以继续遵守约定不对南梁发兵,若是南梁不认盟约,肆意进犯,还请陛下看在我的面子上,尽量保全百姓。”


“好,我都答应你。你好好休息。”


夜晚,我让春蝉把我出嫁那日的喜服找了出来,让她们为我梳妆,然后抱着经常和褚嬴下棋的那方棋盘斜倚在床边。


“春蝉,你还记得我为何招你进宫吗?”


“奴婢记得,公主说奴婢唱歌好听,所以就让奴婢进宫了。”春蝉哭得断断续续抽噎着说,“要不是公主,奴婢早就在路边饿死了。”


“那你唱一曲,好吗?”


“公主想听什么?”


“还是那曲《菩萨蛮》。”


“好。”


人人尽说江南好,游人只合江南老。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。垆边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。未老莫还乡,还乡须断肠。


天边传来悠悠的琴声和着,我的眼前浮现出褚嬴的模样,他正端坐在案前,手执白子,在等我。


“公主,该您落子了。”


“好。”


这一世的恩怨就这样了结吧,我这样想着,阖上了眼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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